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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nk with me

[东卷] Not Today (8)

8

 

 

 

《最后的晚餐》高悬在展厅上方,占据了整个大厅的宽度。尽管只是同等大小的复制品,但抬头看去的瞬间,观众仍旧会被画面抓住心脏。

忠诚与背叛,谎言与哀伤,人类的心灵被解剖开来,呈现于画布之上。

卷岛目光并未在画面多做停留,就被东堂握住了胳膊,在展厅里游荡。透明展柜里,是和这幅作品相关的手稿真迹,与巨大的复制品相比,其实这些才是宝物。五百多年前的纸张泛出了时间的颜色,那上面的炭笔线条却仍旧清晰刚劲。某个人的手,达芬奇尝试了好多种设定,姿势稍有不同,就会传达出不一样的讯息。餐桌之下的描绘也曾被画家反复探索。脚尖指向的差异,角落里一块阴影的位置,仿佛分分钟能把故事的走向颠覆个来回。

明明只是一个场景,卷岛想,但却可以埋藏进一千个故事。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或者可以用自行车比赛来举例。转弯时不同的路线,每个节点变速的选择,甚至喝的运动饮料的牌子,都让不同选手的最终面貌变得大相径庭。也就是说,或许只要抉择略有改变,自己就会出现在另一个故事里了。

这是2012年的元旦,伦敦国家美术馆的达芬奇特展。达芬奇作品存世不多,藏品又很分散,所以即便在遍地艺术品的伦敦,这也是难得一遇的展览。由于每天参观人数的限制,当地媒体之前就曾发文,感叹很难买上票。昨晚卷岛和东堂去了泰晤士河边,看了迎新年的烟火表演。幸亏东堂兴致高,趁着跨年狂欢的人群还没睡醒,一大早就拖着卷岛来排队,才得以进场参观。

在离开展馆的时候,东堂向卷岛提了个问题。

“小卷最喜欢哪件作品?”

卷岛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岩间圣母>吧,年代比较早的那个。”

卷岛不是艺术方面的专业人士,看画全凭直感。对于自己觉得美的东西,往往只有一个想法:就像真的一样。

《岩间圣母》这次是两幅同时展出,年代较早的那件是从卢浮宫临时借来的。卷岛喜欢它画面颜色的自然和协调感,圣母的面容也更柔和。单是天使手臂上的薄纱,就让人看得惊叹不已。仿佛那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某个时刻,仿佛那不是艺术创造,而是对眼中图景的如实描摹。

所以卷岛也向东堂提了个问题。

“神是不是真的存在?”

东堂猛然收住脚步,吓到了台阶旁的一只胖鸽子。他站定下来,表情意外地严肃。

“如果是真的呢?”他反问道。

“假如诸神真的存在,那么有信仰的人才会有希望吧?还有人生的经历,究竟是神的旨意,还是自我的抉择,那就会更难判断了。”

“也许两者皆有,”东堂回答,“神有超出人类的本事,但人类个体的取舍也会影响事情的走向。”

“打个比方说,交通规则是由神制定的,人人必须遵守,”他指着路口的红绿灯,“乱闯红灯是要出事故的。但总有那么些人,会因为时机凑巧,就算闯了红灯也得以侥幸逃脱。”

“那么神会大公无私、恪尽职守么?他会不会因为私心,或是单纯觉得有趣,而任意去调整红绿灯的时间呢?”

“也许会吧,”东堂忽然嘻嘻地笑了起来,“小卷的眼前就是个山神呢!山神大人可是为了心爱的小卷,才把山的颜色变成绿色的啊!”

“尽八好烦!山上的树本来就是绿色的咻!”

“那是因为本山神一直在给森林辛辛苦苦上色嘛!”

“你再烦,死刑咻!”

“小卷小卷,求之不得呢!”

……

多年以来,两人的相处模式好像未曾改变,对话又一次以这样嬉闹的方式结束了。

 

卷岛回想往事,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当年离开日本的时候,他并没打算在大学毕业之后留在英国。他和东堂的恋情始于高中时代,所以就算按照家里的安排来留学,也是希望日后能和东堂在一起的。可是东堂那边却发生了变化。他读完高中后,因为一个不错的机会,加入了法国的职业车队。卷岛离开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距离又重新变短了。

东堂要训练和去各地比赛,卷岛要上课和考试,两人都很忙。但一旦有时间,他们就想办法见上一面。虽然一年到头,算下来两人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到一个月,但比隔着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要好多了。正因为如此,卷岛决定留在了英国。

东堂的职业生涯持续了十二个年头,五年前他退役了。因为在欧洲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于是东堂回到箱根,继承了家里的温泉旅馆。而卷岛却一时离不开英国。他的专业是生物工程,毕业后加入了一家在行业中拔尖的研究机构。耗费数年的心血,他终于开始了自己项目的重要实验。按照计划,细胞的培养和观测大约需要30个月的时间。东堂回日本的时候,实验才刚刚开始一个月。他那时便打定了主意,等实验完成,他就辞职回日本。可是实验进行到最后阶段,却因为仪器的故障而导致细胞的死亡。卷岛不甘心就此结束,纠结再三后又一次从头开始。

这次回伦敦,也许很快就能回来,卷岛暗暗想。第二次实验十分顺利,由于其中一个技术环节得到改良,提早了两个月完成。前天刚收到实验室助理的邮件,最终数据全部出来了,实验已经获得成功。他赶在圣诞节回去,也是想尽快把收尾工作做完,假期后马上递交辞呈。他没有把详情告诉东堂。倒不是有什么顾虑,而是因为事情尚未确定,还是等全部办妥后再跟他说吧。

他和东堂这十几年来,一直是聚少离多。明明两人已渐渐不再是青春少年,但情热却像是点着了荒原上的枯草,烧个不停。分隔两地时,尽管电话和视频每天不断,彼此却仍旧思念得发疯。等到在一起的时候,又像是在狂乱地消耗着生命。

不出门。不做饭或花一整天做饭。忘记刷牙或12个小时呆在浴室里。不分昼夜,无视晨昏,让时间随意地从脚下飞走。

和东堂在一起,卷岛什么都不在意了。

用濡湿的亲吻吸住他,用舌头粘着他,再用蜘蛛的丝缠绕住他的眼神。抱紧他,让他融化。推开他,让他发狂。弓起背,迎接他进入。再用双手扯开胸膛,把心脏给他。

怎么样都不过分,怎么样都不够。

到后来,身体的快感和痛觉已经能化在了一起。灵魂也无所谓,让它放游在空中就好。躯体上纹遍了齿印和吻痕,眼睛里只有火焰和海水。

能这样死去就好了,无数次卷岛这样想。无数次他又马上想,不能死,死了就会失去东堂。

想要在东堂身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一直在山巅,一秒也不想离开。

昨天晚上也是同样的情形。因为卷岛马上要回伦敦的缘故,两人都特别舍不得,才这样反反复复折腾到了凌晨。

每次和东堂告别后,卷岛才觉得像生过了场大病一样。有好几回,他休完假之后去上班,脸色都苍白得吓人。他的上司是个俄裔的老先生,抛出了俄国谚语送给卷岛:没有谁比度完假的人更需要休息。

所以2012年的元旦倒真是个例外,卷岛想,他们居然连续外出了两天。他记起了那个除夕,在泰晤士河边看烟火的情景。与当地人一样,他和东堂每人手里拿着一小瓶啤酒,在吵闹欢腾的人群中,半坐在路边的一排隔离栏上。

烟花十分壮观美丽,天空下的背景是议会大厦和伦敦眼——又旧又新的城市。在燃放到高潮部分时,卷岛想到了什么。

“据说2012年可是世界末日呢,难道我们正在高高兴兴迎接末日么?”

大本钟敲响了,人海中爆发出欢呼和齐声的倒计时。同时,伴着钟声,烟火也愈发猛烈。

“世界末日会来的,”因为周围太吵,所以东堂把嘴贴在了卷岛的耳边。

“……五——四——三!”人声鼎沸。

“可是小卷啊,”东堂轻轻吻了一下卷岛的脸颊,伴随着最后一下钟声的回荡,“不在今天。”

 

记忆像雨水洗刷着山石,猛地露出了石头原本的纹理。卷岛忽然真切地记起了好些模糊的往事。那次在黑潮之海的最后,并不是梦里超现实的场景,而是他真的经历过的事情。

那一次,东堂在他耳边说的,也正是同样的话语。

 

“Not today.”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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