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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nk with me

[弱虫][东卷] A Time for Us (3)

东堂尽八的日记

 

2011年7月9日

 

我做了个梦。

房间里洒满了阳光,是那种金色的光芒,但并不刺眼。太阳晒着我的桌子,我的椅子,我摆满了公路车模型的书柜,晒在地上,晒着我的床铺。我仿佛刚睡醒,而小卷正跪坐在铺旁,俯身跟我说话。他头两侧的绿发直朝我垂下,左手撑在我被子的边缘。因为背光,加上头发的遮挡,他的脸陷没在黑暗中。

“尽八!”

是个字尾发音轻轻向上,故意像在逗小孩一样的念法。

“尽八!该你来找我啦!”

“轮到我了啊?”我迷迷糊糊地问。

“因为这轮我已经抓到你了啊!”

“好啊,那么就开始了?”我闭上眼睛。

没有跑开时的脚步声,没有衣物摩擦的悉索声。我等不及数到十就想悄悄看一眼,但怎么用力也睁不开眼睛。不仅是睁眼这个动作,我连身体都变得无法动弹,仿佛有什么重物死死地压住了我。我设法活动手指,却全然使不上力气。我想喊,声音堵在喉咙口。我拼了命挣扎,最后终于喊了出来。

“小卷!”

我醒了。

我猛地坐起身,心跳像鼓槌在敲击,背脊和胸前的汗水湿透了衣服。

环视四周,我的房间真的被太阳光洒满了。阻隔光线的纸窗并没有拉上,一定是昨晚困得不行时,一头倒在了铺上,根本没有留意这种小事。太阳光也照着柜上的座钟,透过一半金色一半透明的钟罩,能看见指针指在十一点四十二分。光束中细微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我居然睡到了这个时候。

梦魇的余悸正在散去,但小卷的身影却仿佛仍在榻旁。我不由得朝那个位置看去,眼角正好瞥见在壁橱前的榻榻米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叠好的浴衣。两套衣服并排在那里,肩贴着肩。一套白底深蓝色山形纹样的,是我的。现在身上的这套,也正是这种花纹。另一套是豆绿色的,上面是米白和浅蓝色组成的紫阳花图案,那是小卷的。母亲一定是按照以往的习惯,把洗好熨平的浴衣叠放在那里。

家里人夏季衣服的料子,都是各人按喜好自己挑选了,母亲再去找裁缝量身制作。小卷那款倒是当初我帮他选定的。他起先还嫌我选的花样不够鲜艳跳脱,可最后穿上身,却是合适得不得了。我暗自得意,这种温存柔美的衣料,衬着小卷的绿发,最好看不过了。而且优美细腻的花朵,也正像是小卷内心的写实。

浴衣并排叠放,等待着我和小卷再一次一同换上。阳光照着小卷浴衣领口旁的紫阳花,我心里的希望也依然在那里开放着,并没有凋谢。

 

昨天后来,史宾格小狗没有任何收获,一直无精打采。我坚持要求,警员们于是在没有惊动住客的前提下,带着小花搜索了东堂庵的空房间和周边地带,依然没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因为穿了骑行服出门,小卷的携带电话和个人物品全部在我房间里。警员为了查找线索,按照办案的规定取走了小卷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中午的时候,警署里打来电话,说交警那边的机房因为雷击的影响,事发当晚的视频监控记录暂时无法获取。目前警方的技术人员正在抢修,但是否能拿到那段录像,以及何时能拿到,仍未可知。

昨天下午,我和父母经过商量,通知了小卷在欧洲的亲人。向小卷的双亲说明这事,实在让人无法开口,父亲却主动帮我接过了这个重担。小卷的家人并没有多余的话,沉默地听完后,只是说会第一时间赶来,决定了航班就知会我们。然后又补充道,自家的孩子给我们家添麻烦了。到了晚饭时间,收到小卷家人的来电,说已经确定了,应该在明天(也就是今天)傍晚能抵达这里。

夜里我去了趟警署,一是希望看到哪怕些微的进展,二是想看看小花。警署电话不断,白天把寻人启事发出后,正在陆续接收到各地的反馈。但那些消息时而让人心情一振,又马上扑灭了人们的幻想。比如某地有人看到绿发的男子,或是穿着同款骑行服的车手,调查后却都不是小卷。

史宾格小狗在它窝里睡觉,听到我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但它并没有如同往日那样扑到我脚边撒欢,而只是把前爪搭在我手背上,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舔着我的指头。我用力揉着它的脑袋。不是你的错啊,小花,你已经尽力了。它稍许打起了一点精神,朝我发出轻轻的哼声。

 

我起床收好床铺,洗了个澡。东堂庵除了温泉外的大浴场,每个客房另有独立的淋浴和泡澡池,十分便利。温泉街许多日式旅馆,因为早年建筑格局的问题,没有办法做这样的设计。客人们要洗澡,都必须去公共浴室。总有些游客,尤其是国外前来的游客,不太能习惯大浴场。而东堂庵半数房间有私汤,另外还有独立的浴室,因此颇受外国旅人的欢迎。

我的房间在底楼,位于走廊的尽头,由一段露天的游廊和普通住客隔开。我的房间面积比客房稍大些,附带的庭院则比一般房间大出了许多。门口的温泉小池虽说也就能容纳两人的大小,但私汤外另有一个池塘。种了睡莲,养着金鱼,架着小桥,还有个石灯笼,植物繁茂,花草错落,布置成了一个小巧精美的园林。

换上干净浴衣的时候,我没有挪动小卷的那套。他一定会回来穿上这身衣服的,我有这个坚定的念头。小卷他可能在某处,也许在等待着,也许在受苦受煎熬。但他一定能回来的,再次穿上这身衣服,伴在我的身旁。

洗发水在我头上留下淡淡的甘菊清香,我坐到写字台前,望着窗外的庭院。虽说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我却不怎么想吃饭,只想拿出日记本写些什么。我房间的内部是传统和式,不过小时候为了方便写作业,把露台部分布置成了迷你的洋式书房。写字台放在窗前,旁边就是通往庭院的移门。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就能轻松取下周围书架上的书籍和用品。

拿过日记本的时候,带出了原本压在杂志下面的一叠纸笺。我手一抖,洒了满地。纸笺是好几种颜色的细长条形,小卷生日那天午饭前,母亲给了我这一叠。

“七夕的纸笺,买了一大包呢。”我记得母亲拆开包装,递给我一叠。“这些尽八和卷岛君来用。手里的这些,我赶紧趁着午饭时间,分到客人们的房间里去。”

母亲总是特别细心地和父亲一同经营着这间温泉旅馆。他们常会提起旅馆从明治时代开始的历史,赞咏着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感叹经营劳作的艰辛,又因为盛名远扬而流露出满足和自豪。温泉旅馆除了温泉,供给给客人更多的是服务和人情味。就比如七夕这样的节日,母亲会在每间客房的桌上特意放上各色的纸笺和用笔,附带一页在洒金和纸上印制的本地指南,即今晚哪里有什么七夕节庆活动,附近何处是系上七夕许愿纸笺的福地等等。落款处会盖上东堂庵的印鉴。真的是又风雅,又贴心。

我想起来,我们原本是打算带上笔和纸笺出门的,但后来忘记了。我们走后山的小路,必然会路过坡顶的山神神社。神社旁有一棵很高大的竹子,颇为有名,是本地人许愿的宝地。

前天在神社前和小卷的对话忽然清晰地浮现在脑中,在小卷不见了之后,我之前怎么也记不起这些场景。

而此刻,仿佛小卷就在我身边。

 

“尽八!你的神社到了哎!”

小卷的脸红扑扑的,因为带着车走到坡顶而出了一身汗。

每次见到这个山神神社,他都会来上这么一句。有机会能开我的玩笑,他总是乐此不疲。

这座神社正是我高中时代外号的来源。忘了被谁说起东堂庵离山神神社很近,我又是爬坡型选手,随后就全都叫起了“山神东堂”这个名号。说是神社,其实鸟居后只有一条短短的步道,再加上一个主殿,供了尊古老的山神雕像。山神像只有十来厘米高,深藏在重重木檐的神龛中。平日里特意前来参拜的信徒很少。每当旅游旺季,倒常能看到路过的游客在门口拍照。爬满青苔的石头鸟居的确十分古雅,但游客们随后也全都会把镜头转向庙门旁的那棵高大的竹子。

环抱着神社的竹林十分茂盛,但唯有这株特别粗壮,高出竹林一截。本地人都觉得这棵竹子很是灵验,向它诚心许愿就会实现。七夕时,别处的人们往竹枝上挂上纸笺,而我们当地人则大都是系到这棵竹子上。就算平日,竹子前的祈愿者或还愿者也是隔三差五会来那么几个。他们在竹子之前合掌行礼,有人还会把细细的红丝带拴上枝头。

小时候每逢七夕,我都会到这里来挂上许愿纸笺。从“吃到某家的章鱼烧”、“希望得到天青色的发箍”,到“考试优秀达成”,再到“入选全国比赛”,一直到“只要小卷开心”。

我许过的愿望,竹子总能帮我实现。我心存感激,也必然会去还原。小卷这两年也和我一起去那里挂上纸笺,但他总是不给我看他写了什么,还说看了就不灵验了。

“啊糟了忘了带纸笺了!没法在本山神的神社前许愿了。”我听到小卷的话,看到竹子才想起忘带了东西。

“那我们晚上再来?”小卷说。

“晚上吧。要是晚上下雨了,我们就系到旅馆里设的竹枝上去。”

我们交谈的时候,都把目光投向眼前的枝头。那里已经被拴了不少纸笺,五颜六色,全然是一派七夕的景象。 

“我的愿望啊……”

“尽八住嘴!”

“我愿意讲给你听嘛!”

“那也不许说出来咻!”

我们并肩离开坡顶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在竹枝之上,人们心里的祈愿挂在空中,被雨前湿润的风吹起,飘飘扬扬。

 

回想起这段的情形,我这才意识到,今年七夕我没有许愿。虽然只是民俗传统,但打记事起,我没有一次错过七夕的仪式。曾经有一两次在别处集训,我记得我还是把愿望挂上了厅堂里特别设置的竹枝上。而昨天因为小卷的消失,不可能再顾上这件事。

那棵竹子是很灵的,我在心里默默想着。虽然错过了七夕,但也许我还能祈求到我想要的事。我抓起水笔和一张纸笺,冲出了旅馆的后门。

坡顶上空无一人。正午的太阳很猛烈,神社道前却被浓荫遮蔽着,透着凉意。蝉鸣震耳,竹枝上前天挂上去的纸笺早已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绿色的纸条在我手心里捏得发烫,我拿出笔写上愿望,系在我能够到的最高那根竹枝上,然后合掌祈愿。

向居于竹枝的神,向山神,向世上的一切神灵祈祷着。

 

回来吧,小卷。

 

 

刚才手机响了,是警署打来的。老警官告诉我,监控视频拿到了。

“尽八,你最好过来自己看一看。”

他在电话里这样对我说,一字一句迟缓沉重。只是透过听筒,我没法看见他现在的表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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