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llofish

Drink with me

[JOJO][承花]Fix You



1




花京院醒来的时候,还是没法分辨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舷窗外的宇宙空间像是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浓稠的黑暗无所不在,白色和黄色的星光是难以辨识的小点。

于是他坐起身来,问道:“几点了?”

“17:16”,今天是第632天。”

低沉稳健的声音环绕在舱内,可能是透过扬声器的关系,带着金属质感的回声。

“哎呀,居然睡到了这个时间……”花京院笑了,“虽然睡更多也没事。”

“想听什么?”那个声音问。

“普通一点就好。”花京院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盥洗室。他接着又补充道:“或者放你喜欢的,JOJO。”

于是,Fly Me to the Moon开始在舱内响起。不过现在这首,是被改编过的钢琴独奏,带着比原曲更重的爵士风。





2




631天前。



花京院在地板上渐渐苏醒。

他用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头疼得快炸裂了,鼓膜里像是有一支小号不停地吹着最高音,没法甩掉。地板上有轻微的颤动,像是下面有机器之类的在运作着。他撑起身子时,碰到了左手边落在地上的圆形照明灯。他抬头看去,天花板上有好几个空洞,应该是照明灯原来的位置。右手胳膊上的痛感让他低下头去。那里有一道七、八厘米长的口子,伤口看起来并不深,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割到的。之前昏迷时,他的右臂压在身体下面,从伤口中估计流出了不少血,把白色衬衫的前襟染红了一大片。他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扶住墙壁喘气。

这里是一个飞行器的驾驶舱,形状是个面积不大的圆形。舱室内壁统一使用了珍珠白色,连灯光都是白色的。左边的落地窗前是呈弧形的一圈操作面板,驾驶座椅的背面朝向内部。右边有三个出入口,不过门现在都紧闭着。

花京院朝几扇门的方向呼叫了几声,但没有人回答他。他试着走了一步,腿脚应该都没有大碍。刚才的昏迷状态可能持续了一段时间,身体因此而有些僵硬。但像这样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下,就很快恢复了知觉。他慢慢走到驾驶台前,爬上了座椅。右边肋骨和腿侧还隐隐有些疼,所幸耳鸣已经慢慢消失。四周一片死寂,他现在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记忆中好像有猛烈的撞击和同伴的呼喊声,然后在类似于爆炸的巨响中,他昏厥了过去。他的名字是花京院典明,他清楚地记得。他可以想起自己的高中,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家人,却怎么也记不起到飞船中的经过,也回想不清同伴们的面孔来。他依稀记起伙伴中有一位老者,和一个发型奇怪的法国人。另外,还有一个很特别但无论怎样都想不起的人。但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太空中冒险,后来又出了什么变故、而让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这些事情,他完全没有头绪。

他在驾驶席上坐好。庆幸自己还记得如何操纵那些按钮。从窗外的景象判断,飞船现在像是静止在宇宙中。但操纵台前的屏幕上却是一片雪花,无论怎么调整按键和旋钮,都无济于事。他没法看到导航图,也不能查到最近行星的位置。他干脆检查一下所有系统。还好,大部分设备都亮着绿色的指示灯,表明一切正常。但坏消息是,推进器的指示灯闪着红光,旁边的按键也不起作用。

花京院跳下座椅,在舱内四周查看,一面思考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准确地说,他身处的不算是一艘飞船,而是一个小型的逃生艇。除了现在的驾驶舱外,只配有一个狭窄的一体化盥洗室和一间储藏室。他记得在电子培训手册上读到过,这种型号的逃生艇虽然活动空间不大,但只要能正常运作,燃料足够使用三年左右。储藏室看起来很大,里面的净水、压缩粮和罐头都没被动过。逃生舱是为两个成员设计的,一个人消耗的话,估计可以吃上六年。盥洗室设施也没有问题。虽然空间拥挤,但功能齐全,管道畅通,莲蓬头放出的热水温度适宜,还有洗衣装置。洗脸池上方的镜子明亮干净,镜子里的自己倒也不算糟糕。脸上的擦伤不严重,微微肿起的额头正好被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大的几道创口都在手臂和腿上,已经不再流血,看来不会有大问题。他查看了洗脸台下面的药箱,决定不浪费药品,就让伤口自然愈合去好了。从舱内掉落满地的碎片和零部件来看,逃生艇在之前受到过冲击。那些部件基本上是一些灯具、面板之类无关紧要的零碎物品,但要是推进器真的坏了的话,燃料再充足对他也没有用处。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任其漂流。最后的结局,多半是耗尽资源而饿死。

花京院回到驾驶席上,打开通信器,调试着频率。从头到底,只有沙沙的噪音。他不甘心,从尾到头,又逐一微调了一遍,仍然是一无所获。在这样重复尝试了几十遍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想起小时候玩过的一个电子游戏。玩家被设定在一艘宇宙飞船中,要操纵控制键避开陨石和流星雨,穿过风暴,最后到达一颗外星球。这个游戏需要人集中精神,反应灵活,不然被异物击中后,血槽会减掉大半,甚至是立刻Game Over,极少有回旋余地。花京院死了很多回,最后掌握了活下去的技巧。他记住了石头袭来的规律,成功躲避,最后赢得了胜利。花京院猜想,也许自己对宇宙萌生兴趣,就是从那个游戏开始的吧。然而眼前的现实却和游戏完全不一样。假如真是那样的,他绝对有信心打赢所有的关卡,获得拯救。但窗外的世界空旷无边,窗内也只有寂静和自己作伴。没有通讯,没有坐标,没有推进器。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又会怎样死去呢?他把下巴搁在台子的边缘,失神地想着。

他最后还是起身,在舱室里收拾起来。无聊和绝望是杀死一个人最快的方法,花京院明白这一点。如果接下来只能像行尸走肉般活着,不如现在就想办法去做个了断。他这样默默地下了决心。

他心跳如鼓,世界寂然无声。

所以当他把一块碎片拼入板壁上的一个星型图案、随后听到了说话声时,花京院还以为他在做梦。






3




“花京院,你在那里吗?”

“……”

“花京院典明?听得见吗?”

声音清晰,从舱内顶角的扬声器中发出。那声音年轻又老成,带着一点焦虑。花京院觉得亲切,但又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声音的主人。

“我在……你是谁?”

“啊,太好了,找到你了!我?我是承太郎!”

“承太郎?我们认识吗?”

一阵难以察觉的沉默。

“……你是不是不记得发生过的事了?”

“对,只记得我来太空之前的事。”

“这样啊,我懂了。”

“你是来帮我的吗,承太郎?”

“是的,不过我没法和你接触。我能看见你,你却只能听到我的声音。”

“你不在这里?是通过监控看到我的?”花京院朝四处看去,却没有找到类似于摄像头的东西。

“其实……这样说吧,我就是飞行器本身。”

“啊我明白了,你是飞船自带的人工智能吧?”

“正是如此。”

“那就好,我现在有很多问题,我猜你一定很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吧?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我该怎么办!”

隔了一会儿,承太郎才回答,像是AI的程序运转了一阵。

“之前发生的事,我这里没有记录,”承太郎说,“如你所见,我是从主舰中分离出来的逃生艇。我所知道的,是你进入了逃生艇内部,然后这里被整体弹出,与主舰分离。关于过去,我只能回答这些了。”

“应该是发生过撞击,逃生艇的推进器彻底坏了。”承太郎解释道,“可惜显示屏有问题,我没法把图像给你看,那里的中心位置有个被撞出来的大洞。”

“不过……”承太郎再次做了个停顿,“我可以测算出最近行星的距离,我会帮你找到它。”

花京院依稀听到一声叹息。

“那里离我们不远。虽然我还收集不到星球表面的具体信息,但在目前状况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方向。没有助推力也不要紧,那颗行星的引力很强,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就会这样朝着它飞去。按照当前的速度,大概只需要五到六年的时间,就能到达。”

“所以说,我只要无所事事等着就好?”

“是的。”

“真是的,我讨厌无所事事这几个字。而且你说的那颗星,上面到底是怎么样的,还没有数吧?说不定那里的土地和空气,让人一步都没法踏上去呢。而且,如果那是一颗没有食物和水的星球,或者到处都是冰川、毒沼或火山,我接下去又该怎么办呢?”

“的确,很抱歉,我没有任何关于那里的资料。”

“够了够了!”花京院忽然笑了起来,“我有个朋友特别爱说这句,只是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总之,先卯足劲活到那个时候好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希望。而且,现在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你没有其他同伴。”

“不,我有你,承太郎君……”花京院望着星空回答。“还有啊,我能叫你JOJO吗?”






4




于是,花京院开始了他独自一人的太空生活。

虽然他把承太郎默认为自己的伙伴,但对方始终会提醒他,说他只是个普通的飞船智能系统,帮不了花京院什么忙。承太郎说的也是事实。他能做的事情的确有限,甚至无法明确当前的准确时间。他能说出小时和分秒,却在系统里找不到任何关于年份和日期的信息。为了计算日子,承太郎从花京院苏醒起,每天都会报一下累计的天数。除此之外,他常会主动或者在对方的要求下,播放一些能打发时间的录音,一般是音乐、棒球比赛之类的。但花京院最喜欢的事情,还是和承太郎聊天。一个人自言自语会发疯,但有人应答感觉就会大不一样。就算承太郎不说话,花京院也知道他正在注视着自己。无时无刻。在上方,在身旁,没有影子,却比影子贴得更近。

他总觉得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在自己孤独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他似乎也有过这样一个伴在身旁的影子。但他苦思冥想,却怎么也记不起那是谁了。

储藏室的门虽然和盥洗室的一般大小,但很明显,前者的内部面积比后者要大出十几倍。花京院在清点物资时发现,除了生存必需的物品外,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首先是画板、画笔和厚厚垒起的纸张,颜料也有好几盒。靠墙顶天立地的架子上堆满了书本。花京院随便抽出一本童话,才发现里侧还有一排书。饮用水瓶后面的角落堆放着室内运动器材。有几对哑铃,一副杠铃,一个拳击用的沙袋,还有一根跳绳、两副乒乓球拍和一整盒乒乓球。

花京院猜想,把这些东西放进储藏室的人,一定是预料到了旅途中的单调和无聊,特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准备的人也太体贴了,花京院想。但他同时又刻意刁难般地想到,既然那么体贴,为什么不放个游戏机啊?然而,刚想完,他就在干粮箱的旁边看到了崭新的游戏机和一大盒游戏卡。他惊讶无比,但随后又高兴起来,至少看起来有不少事情可以做了。

另外,在沙丁鱼罐头的纸箱下面,他发现了一副将棋和一叠纸牌。

花京院抽出纸牌中的K和Q,把这两张竖在操作台上,然后退后几步欣赏着。国王与王后威严凛凛,仿佛在嘲笑着玻璃之外的无边黑暗。



虽然时间模糊,但花京院打算尽量规律地安排作息。

他早上七点起床,简单洗漱后,先锻炼一个小时,再冲个热水澡。接下来是早饭时间。他泡了燕麦片,撒了一把干果在里面。然后把脱水脆面包干配上罐头火腿,还有速溶黑咖啡可以喝。他站在储藏室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游戏机。玩了大半天,换过了三张不同的游戏卡后,他倒下了睡了两小时。等他醒过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他悠闲地吃了晚饭,在饭后继续清点物资时,新发现了一箱独立包装的樱桃派。花京院家附近有个甜点铺子,那家的点心都是当天做出来的,其中就有他最喜欢的樱桃派。花京院用怀疑的目光扫视着真空包装。那上面只有樱桃派的字样,此外再无标记,连生产厂家和保质期之类的都没有写。他拆开来咬了一口,樱桃酱的味道不错,派本身也香酥可口,简直就和记忆中那家店里的一模一样。

在他吃第二个派的时候,他向承太郎提了一个问题。

“这会不会是个游戏?”

“什么游戏?”看不见的伙伴反问道。

“我现在的处境,弄不好只是个游戏吧……”

“为什么这样说?”

“这里应有尽有,要不是身处在宇宙,前途未卜,简直像是在度暑假。而且储备的物品,多少有种专为我量身定制的感觉。我之前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个逃生艇中,丢失了一段重要的记忆,现在又面临着需要独自生存数年的困境……这不是很古怪的事吗?

“所以我在想,说不定这只是个游戏……或者说,对啊,是某个新出的电视节目!内容就是观察一个不知情的人,让他以为在宇宙旅行,然后把他的一举一动播放给观众看。没错,真相就是这样的吧,JOJO?”

承太郎不作声。

花京院没有在意,继续说下去。

“节目组做了一点手脚,比如让我吃了某种能丧失短暂记忆的药物,在假的宇宙飞船外挂上星空的幕布,从而让我信以为真。观众呢,则是能看到一个陷入绝望处境、同时又拥有充足资源的闲人,是怎样的情绪和心情。这样的节目,一定会收视率爆棚吧?

“而你也是个重要的参与者吧,承太郎?说自己是飞船的AI,但声音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机器人嘛。不管用哪只耳朵听,都像是一个帅哥才会有的音色和语调。是那种……个子很高,嗯,不太爱笑但非常英俊,黑发,眼睛最好是绿色的……哈哈我知道我贪心了点,但你听起来就是这个模样!

“这样想来,你肯定是个电视节目主持人吧?那种当红的冷峻派,出门吃碗面都会被粉丝围住要签名。监督一定也让我忘了你是谁,不然我不可能不会记得你这样特别的人……好啦,现在快给我揭晓谜底吧!我已经玩得很尽兴了,可以结束节目了。”

身后正中的那扇门开启了,扬声器里传来承太郎的声音,语气很平淡。

“要不要去舱外看看?”

门外是一个中间隔离舱,花京院一进去,内舱的门就立刻关上了。类似的隔离舱花京院在电影里见过,是作为外界和内部消毒和隔离的过渡舱室。他从壁板上取下挂着的宇航服,拿在手里打量着。

“我认为你最好还是穿上再出去。”承太郎的声音在这里同样清晰。

“好吧,既然这是娱乐节目最后有趣的一环……”

花京院穿好宇航服,朝天花板竖起大拇指,打了个手势。另一侧的门缓缓开启了。

没有舞台,没有摄影机和监督,没有观众。眼前的景色和舷窗之外别无二致,空茫的黑暗弥漫在天地,黄色和白色的星光闪闪烁烁。

花京院试着探出半个身子,身体忽然就飘了起来,肩膀撞到了门框。一定是承太郎收紧了宇航服腰间系的绳带,花京院才缓缓落回了原地。他抓紧了门旁边的把手,心脏扑扑跳得厉害。

这个地方寒冷至极,即使穿了宇航服,他还是能感觉到寒意。隔着头盔,他能听见一种声音,像呜咽,像叹息,飘荡在寂静的空间中。

这是货真价实的宇宙,再昂贵的幕布也做不出这样的效果。





5




时间是个相当麻烦的东西,有时很难打发,有时又太容易流失。手里的刀片裁着纸张,花京院想到了他的学生时代。

在上学的日子里,经常会遇到忙得没空喘气的时候。一早上课,下午放学后要去补习班,晚上随便吃点什么就去画室继续上课,回到家里还要做作业。往往在这种时候,花京院却总会萌生出一堆愿望来。想去看新上映的恐怖片,想去骑车郊游,想读那本埃及旅游的书,想吃喜欢的店家最近推出的河豚料理。可是时间像风一样从他身边溜走,那些念头只能是念头而已,在他忙碌的间隙在心头缠绕。而当暑假来临,各种事情都差不多处置妥当后,时间忽然变得粘稠起来。忽然有了大段的空闲,令他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想出门去看电影,更别提郊游,书看不进,难得才会吃点正经东西。他机械地打着某个通关过数次的无聊游戏,随便地消磨时间。而时间却变得像八十岁的老人,仿佛怎么都走不快。虽然他并不讨厌这种闲适的感觉,但内心却常隐隐希望着,最好有什么事情来终结这种空虚,让他振作起来。

现在的这种情况,就像是在漫长暑假中一样,花京院等待着不可知的未来,漫无目的地消耗着时间。幸好花京院有个聪明的头脑,他及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为了不被虚空的岁月所吞噬,他认真地探寻着可以积极应对时间的事情。比如现在,他把储藏室里的一叠白纸搬到主舱里,一边研究,一边做起了纸模。

他翻出工具箱里的小刀,用锋利的刀刃裁开纸页,费劲心思把它们折来折去,反复实验。最后折成立体的形态,他接着开始边琢磨边涂上颜色。可是到最后的时候,他把上过色的零件统统扔到一边,重新做了一套无色的。

他完成了他的帆船纸模。纯白的帆船,只有两个手掌那么大,却精巧细致,栩栩如生。竖起的桅杆是纸卷成的柱子,细细的缆绳是手搓的纸绳。白色的帆扬着,水手纸片人在甲板上朝远方挥手。

“这是我脑子里的帆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花京院说,“但在我心里,就好像那是某个幸福的所在一样。”

“幸福的所在吗……”承太郎重复着,他不算是个健谈的AI,有时候甚至都不会做出反应。

操作台旁是从地面到天花板的落地窗,花京院把纸船放在了靠窗的地上。

“把灯关了吧,JOJO。”

舱室里面暗了下来,只有操作台上还有些闪烁的光亮。透过大面积的舷窗,黑暗把飞船重重包围,仿佛这里一下子变成一个小岛,孤零零地悬浮在茫茫宇宙中。

而纸船却让这景象变得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风帆的影子仿佛在摇曳,船就像在星光组成的大海里穿行。

花京院放下收在墙壁里的床铺,趴在枕头上,紧紧地盯着那个影子,直到迷迷糊糊睡着。在梦里,他在无边无尽的大海中漂游。周遭空无一物,海水是晶莹的绿色,每一朵浪花都像一颗绿宝石。然后火烈鸟来了。成群的火烈鸟掠过海面和他身边,乘着风,朝前方飞去。在海的尽头,巨大的太阳悬挂在地平线上,金色的球面上有时钟的刻度,秒针一边走一边在熊熊燃烧。他跟随着鸟群一直向前,心里满是忧伤和喜悦,直到把身体融化在了那光芒里。






6




花京院从盥洗室里探出头来,下巴和嘴唇周围还满是剃须泡沫。尽管他知道承太郎无处不在,但还是习惯对着顶角的扬声器说话。仿佛承太郎不是用电脑语言写出来的程序,而是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就像是躲在扬声器小孔的后面,时时刻刻注视着他。

“JOJO,你放的这首曲子,我刚才就在想,肯定在哪里听过。结果,就在拿起剃须刀的时候,我忽然清清楚楚地记起来了。”

“Fly Me to the Moon,这是首很流行的曲子。”扬声器里的声音回答。

花京院摇头。“流行是流行,我是说这个版本啦。”他用毛巾擦掉泡沫,随手扔在水池里。

“这个版本可以说是很有特色吧?那是我大约中学的时候,有一年初秋,父母带我去东北部的一个温泉胜地度假,温泉乡旁的小城名字叫杜王町。那几天,城市里在搞爵士音乐节,街心公园和餐厅什么,到处都有音乐家在演奏。就在车站前的商场里,摆了一架钢琴。我在等父母买东西的时候,听着那个外国人弹完了这整首曲子。

“他的演奏带有即兴的成分,比如乐句的拖长,炫耀技巧时加入的几个花哨的音……这些都是现场才有的,我当时印象极其深刻,所以不会记错的。然而光凭这些细节,我未必能这么清楚地想起来。可是……”花京院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屋顶。

“可是刚才在播放中,我分明听到了商场的广播。声音很轻,但却十分清晰地播报着,说顾客可以凭车票领取商场折扣券。所以你刚刚给我放的,完完全全就是那个时候的录音吧……”花京院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当年也在那里吗?可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承太郎没有回答,随后也继续保持沉默。虽然他仍会遵从花京院的指令调节灯光和打开控制面板之类的,但一整天却一言不发,也不再播放任何录音。这样的情况,在这两年多时间里还是第一次发生。花京院虽然有储藏室里找到的书打发时间,但那本书他高中时就读过,在这飞船上也已经是第七遍了,早已不觉得像之前那么有趣。他一天都是一肚子莫名和困惑,在吃过速热意面加吞拿鱼罐头的晚饭后,他在储藏室角落里意外地发现了一瓶酒。

这是瓶洋酒,伦敦产的杜松子酒。在家里的时候,他好几次见到父亲和朋友一起喝。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他也偷偷去尝过几口。这酒有一种植物的特别香味,但度数不低。虽然喝的时候没有辛辣感,舌尖还会有回甘,但仍是那种一喝就晕晕乎乎的烈性酒。

他把酒倒进玻璃杯,望着储藏室的门,闷闷地大口咽下去。香味在口腔里冲撞,酒精在胸腔里烧灼,他想着早上的事,心烦意乱。

虽然他知道,自己能一个人孤零零坚持到现在,全是靠了这间储藏室,还有承太郎。但相处越久,他零零星星的疑惑也就越积越多,堵在了他的胸口。比如这间储藏室,仍然是个谜。里面的空间看上去有限,但隔几天却总能发现新的物品。然而有的东西却十分古怪。有一次,花京院拿起一本文学名著,想好好看一下。结果翻开封面后,里面却全部是空白的纸张。这本书,每个书店里几乎都有。花京院无数次见过它的书脊和封面,却一次都没看过。于是他翻了有同样情况的其他书籍,发现那些书无一例外,内页一律空着。

为什么这些书缺了内容?难道它们只是被用来充门面和装点书架的吗?那其他书为什么不是这样?比如他中学时的地理课本,打开来就好端端地印刷满了字和图,难道……难道说,只有他看过的书,才会有内容……

他抓着酒杯冲进储藏室,颤抖着手又一次抽出那本地理课本来。上一次,他只是随手一翻就塞回了架子上。这一回,他慢慢地打开了封面……

在扉页有点泛黄的纸张上,右下角有个墨水笔的字迹。那是不能更熟悉的字,自己的字。那里写着:

花京院典明





7



承太郎坏了好几天。

花京院已经忘了中间的经过。一方面有可能是自己喝醉了,把酒瓶挥到了墙上的面板,撞坏了那个星星图案。另一方面,从那天早上持续的沉默开始,承太郎的运作就已经出现了故障,只是花京院当时在气头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到了第二天,花京院从宿醉的头疼中醒来时,他才发现,承太郎没有了任何回应。

他修理了很久。本来以为把碎片补上就没事了,结果毫无用处。舱内的寂静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他抓来工具箱,发疯似的撬开了星星后面的配线盒。果然,里面的零件都松散了,有几根线不知何时烧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修复,只好冒险尝试了排列组合。也许用了两三天,也许是一周,花京院自己也说不清楚,终于,扬声器里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对不起。”

“花京院……”

“对不起,是我弄坏了你,JOJO。”

“能再看着你,就很好了。”承太郎平静地回答。

他们之后很久都没说话。



在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花京院关了所有的灯,坐在黑暗中。

“那些,全是我的记忆吧。”他终于开了口,“储藏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曾经拥有或见到过的,无一例外。”

“是的。”承太郎轻声回答他。

“这艘飞船是专门属于我的,把我的过去、我人生的……一切都装了进来,它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呢?”

扬声器里只有细微的声音,像风在吹拂。

“那里好像什么都有,已经齐全了,但却看不到这次旅行,也找不到你,JOJO。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把这些最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呢?”

花京院目光柔和,向上方看去。

“你不用回答,我也明白你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我现在,真的想让飞船的速度慢下来,再慢下来一点点。”

“我也一样。”

“你说过自己就是这飞船本身吧,JOJO?”

“没错。”

“那我就在你的怀抱中了。”

飞船在空中转过了一个角度,有颗较近的恒星正在发出温暖的黄色光辉,照进了舱室的地上。那里躺着一本诗集,是花京院在下午找到的。

摊开的那页上,只有一行短短的诗句:

蝴蝶不用月份,

用瞬间计算生命,

所以有充裕的光阴。






8




第2193天。

行星表面的大地近在眼前。云层还很厚,看不清全貌,只是依稀能认出蓝色的部分,像是海。

忽然,引力增大了起来,飞船突入大气层,船身上被火焰包围。只是一会儿的事,花京院被弹出了船体,背后的降落伞一下子张开,朝绿色的大地落了下去。

一阵眼花缭乱后,他跌到了地面上。

他顾不得身上撞痛的地方,也不管宇航服的笨重。他抬起头,注视着船体在天空划出一道火光的弧线,坠向那遥远的大海。






9




波鲁那雷夫和乔斯达已经回到了门外,承太郎却停下了脚步。

“我再去一下就来,五分钟。”他对那两人说着,转身返回了那间屋子。

乔斯达看着表,秒针一格格跳着,像捉弄人的小丑一样,踏着不知疲倦的舞步。

承太郎迟到了一分钟才回来,从他的表情里,依然看不出任何内容。

“好了。”他简单地说道,拉了拉帽檐。



尼罗河畔吹来了冰凉的风,抚动火焰。火舌在轻柔地舔着,如同恋人的亲吻。






10




这里是哪里?

宇航服的氧气面罩从花京院脸上摘下,新世界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朝阳刚刚升起,淡金色的手正在缓缓揭开沙丘沉睡的面纱。他看见了绵延的沙漠,沙漠后的绿洲就在不远处。从那边传来了集市的喧嚣,金字塔的轮廓就在集市的后面。

这里是……

花京院转身,朝着大海的方向望去。那里已经找不到飞船的踪迹。

尼罗河畔吹来了温暖的风。






(完)




备注:

1. 篇名来自于Coldplay的同名歌曲。

2. 诗句选自泰戈尔《流萤集》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版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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