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ink with me
1.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保安杉元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办公室。
“院长!院长!!大事不好了!箱根组的流氓找上门来了!!!”
金城院长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了头来。
“怎么了,杉元?慢慢说,别着急。”
杉元抹了把滚下的汗珠。“是……是一大群戴墨镜的黑道混混!说是箱根组的!一个个奇形怪状凶神恶煞似的,我这个老手见了都不由得害怕起来!”
金城看了眼自己办公桌上的墨镜,把它默默地推到了一堆书的后面。
“嗯——咳——箱根组啊?好像听说过啊……”
金城想起来一些关于箱根组的传闻。最可怕的一件事,是他们曾在一个早上连续洗劫了六户人家的晨报和牛奶!的确是个臭名昭著到闻者色变的流氓团伙。但金城记不起箱根组跟自家医院有什么过节,难道是某个员工跟他们的人结下了什么梁子?
“院长!快想办法啊!那个领头的吓人黄毛还说要单独见您!”
“好吧,”金城想了想,“杉元,麻烦请他们的头儿到我办公室来吧。不要紧的,我会妥善处理。”
杉元一跑出去,金城又坐回了电脑前。今天他五点就来到办公室加班,就是想在八点开诊前完成手头的重要工作。没想到现在才七点,就碰上了麻烦事……看来今天是完不成了呢。金城端详着左手里的白大褂,领子内侧石道之蛇的刺绣还剩一条尾巴,只好穿着这半成品上班了。他不甘心地放下右手间的绣花针,在黑暗的电脑屏幕前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您好!在下福富寿一,打扰了!”当箱根组的老大走进办公室时,金城大致明白了他们因何而来。
那是一周前的傍晚,医院同事们要聚餐吃火锅,金城负责去超市采购。当他转到蔬菜柜台附近时,远远望见白萝卜只有一根了。于是他加快脚步奔去抢购,但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萝卜的刹那,他被人绊倒了。他坐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人抢走了他的大萝卜。那人没有来搀扶也不敢正视他,只是满脸通红地鞠了一躬,就飞快逃跑了。因为缺少了萝卜,当天的聚餐气氛相当郁闷,尽管大家都强颜欢笑安慰金城,但金城深深明白,没有萝卜的火锅算什么像样的人生啊……
而那天那个横刀夺爱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位一头黄毛、眉目凶悍的黑道头领。
福富还带了个跟班,是个眼神像狼一样恶狠狠的青年,他挥手示意让后者去门外等候。金城也不动声色,一边让脸都扭曲了的杉元回去医院门口,一边请福富坐下,关上房门。他瞄了眼桌上的绣花针,悄悄记住了位置。
福富一见门被关上,忽地一下从坐着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金城院长……我……你……我……”他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万分抱歉!!此番前来谢罪,请求您的原谅!”
“福 富先生,这……”
福富一脸严肃,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金城。
“对不起!我不仅抢走了最后一根萝卜,我还绊倒了您!这样的行为太卑鄙了,我知道这是不能原谅的!”
“啊,那件事啊,没那么严重啊……”金城松了一口气。
“不,这件事非常重要!而且,”福富浓眉竖立,“我一定要跟您解释清楚才行……”
金城扶了扶眼镜,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福富语气诚挚地说了起来。
“是这样的……事实上,那天我们箱根组要聚会吃火锅,我负责去超市采购。如果没有那根萝卜,那么人生中的火锅还有什么意义可言?而且我带不回萝卜的话,兄弟们以后再怎么依赖和信任我……在那一瞬间,我于是本能地伸出脚去,做了生平最丑陋的一件事。我记得您倒地时痛苦的表情和哀伤的眼神,那么纯净美好,又那么受伤至极……我无地自容,本想背负着罪恶逃跑了事。但这些天来,我每晚都睡不好,眼前都是您的脸和忧郁失落的神情……我如果再不来向您谢罪,将永远也无法得到内心的安宁!”
“哦,没关系了,不用那么自责,那根萝卜对我没那么要紧呢……”
“您不要再善意地欺骗我了,金城院长!我的手下后来告诉我,你们那天也是聚餐吃火锅!所以我……良心……活该被折磨啊!”
金城忽然意识到,那常在医院门口靠着自行车等卷岛医生的发箍青年,就是箱根的啊!这么说来,原来他竟是箱根组的成员哪。
“事情已经过去了,您也无须挂怀了。”
“真的吗?您原谅我了吗?”
“当然啊……对了,您请坐下吧,不用见外。”
“啊啊!您真是太好了!”福富涕泪交零,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弯腰双手奉上。“这是箱根的土产,请您务必收下!”
“谢谢!我收下啦!”
“但还有一件事想请求您……”福富又不敢直视金城了。
“请说……”
福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上面只是用丝带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明显像是他自己摆弄了很久才做好的。
“这个……今天是……十四号……所以……请求您收下吧!”
“……好,我收下!”
“请和我交往!!!”
“啊!这个……可以……啊……”
荒北在走廊里,完全听不见院长办公室里的对话,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他无聊地翻出口袋里的那个包装盒,打量着。金黄色的盒子里,是他昨晚连夜自制的黑巧克力。85%的黑巧再加上杏仁和少许提子干,口感偏苦,又苦中带甜,应该是那人最喜欢的口味吧。
说到这个口味,荒北自己也很喜欢呢。人生这东西,就总是这样不断地苦涩着,苦涩着,只为求舌尖那一瞬息的甘美。
2.
骨科门诊位于总北医院的三楼,卷岛医生和往常一样,七点钟就来到了办公室。他去一楼餐厅找田所,也如同每天那样一起喝了杯咖啡。等他回到座位上时,发现手机显示有42个未接电话,全都来自于东堂尽八。
好吧,这个数字大得有点不寻常了。他按下了回拨键。
“小卷!小卷!!你终于打来了啊啊啊!!!太好了!再下去我们都快冻僵了!!”
卷岛赶紧把电话撤离了耳朵。
“好吵啊你!快说什么事咻?”
“小卷!!!你等一下啊!!!我数到五,你就从旁边的窗口看下面啊!!不许提前偷看哪!!!”
“又搞什么鬼啊?”
“一……”
卷岛稍微侧过头去,看到楼下的空地上有一群戴黑墨镜的壮汉们,他们正在东堂副长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排队形。
“二……泉田和黑田你们不要黏在一起,离远一点啦……三……不对不对!苇木场你太高了,快摘掉耳机,站后面去啊……三…………小卷对不起!再等下啊!!!”
卷岛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个…………五!小卷你快看吧!!”
箱根组的黑社会汉子们笨手笨脚地排成了一个心型的图案,处在尖端的两个人还展开了一个横幅,洒金底子上是东堂家少爷潇洒自如的书法作品“小卷我爱你”。
东堂握着手机,正抬头看着三楼窗口探出的那颗玉虫色头发的脑袋。他举起右手提着的巧克力礼盒,朝卷岛用力挥着。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东堂的肩上,他笑得眯起了眼,被淡蓝色头箍压住的刘海也被微风吹得飘了起来。
“小卷小卷!看得清吗?”
“笨蛋,字太大了!”
“太好啦!!我上来了啊小卷!兄弟们谢谢啦,可以解散了!”
卷岛坐回座位,习惯性地用手指蹭了蹭鼻尖。笑着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最初相遇是一年前,东堂被小弟们抬来看门诊,说是下雪天骑自行车爬坡摔车了。箱根地方的医院说可能伤到了腰椎,最好去总北找卷岛医生看看。卷岛帮他拍了片子,没有发现大问题。但为了查明伤情,他请东堂俯卧在治疗床上,又用手指一遍遍触摸,最后确诊只是皮肉伤而已。
东堂被抬进来时就在哭,拍片子也好,触碰时也好,都哭得好伤心。卷岛医生不禁皱起了眉头,还从没见过这么怕疼的男人。可是当卷岛告诉他骨头安然无恙时,东堂一秒钟就不哭了。
“啊!卷岛医生!!太伟大了!!太好了!我还是能骑自行车啊啊!!小卷医生你是我的神啊!!!”
那张挂满眼泪鼻涕,但又瞬间破涕为笑的脸,不知怎么让卷岛也忍不住笑了。
“喂,谁是小卷医生啊!”
东堂一直坚持说,是小卷医生纤纤玉指的触摸治好了他的大病。卷岛一开始还用医学常识耐心地给他科普,到后来,他就随东堂说去了,被吵得再也不想解释什么。
隔几天,东堂来复诊了。就算卷岛说他根本不用复诊,东堂也不听,过几天就会跑来挂号。后来,他完全康复了,听说卷岛也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就天天下班时间侯在医院门口,陪着卷岛一路骑回家,然后再自己回去。
起初,卷岛只是有点期待东堂的出现。后来莫名就交换了手机号码。再后来,返程的骑行已经不能缺少东堂的相伴了。他回家的路程有一段很长的山路,东堂和他一样喜欢爬坡。东堂爱笑爱说话,卷岛喜欢听着。就算是没有相互交谈,他们并肩骑车攀爬到山顶时,也都会感到莫大的快乐。再后来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了山路旁树丛里的亲吻和厮磨。不知怎么,就成为了难分难舍的恋人。
黑道的副手也罢,温泉旅馆的少爷也罢,这都不算什么。卷岛自己顶着一脑袋鲜艳的头发,早就不在意世人的目光了。他拉开抽屉,拿出那盒系着蓝丝带的巧克力,听着东堂蹦蹦跳跳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尽八,我也准备好了呢。
3.
“嘿!臭小子!你再吃下去医生们都没饭吃了啊!”
田所迅卷着袖子,从烤箱边走到吧台旁,朝着那个狼吞虎咽的年轻人吼着。
“小迅哪……啊呜啊呜……你不要这么小气……啊呜啊呜……嘛!”
新开捧着满怀的三明治,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一样。
“一大早跑来这里胡吃海喝,我看你是欠顿揍了!”话虽这样说,但田所只是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笑呵呵地看着新开。
“没办……啊呜……法啊小迅!老大要带队来道歉,副长要带队来做体操……啊呜……我一早出门忘了带能量棒,都快饿散架了啊……啊呜……”
“快吃完了给钱走人啊!别吓到其他医生了!”
医生餐厅里现在就只有另一张桌子上有人。内科的手嶋主任正在喝咖啡,检验科面容清秀的青八木医生默默地在啃和新开桌上差不多数量的三明治。看样子没人会被吓到。
“真给钱啊小迅……啊呜……我是黑社会的嘛,不给钱了好不好?”
“好不好你个头啊!快!”
田所从小就认识新开。那个臭小子个子还没柜台高,鼻涕也还没擦干净的时候,就常往田所家开的面包店跑。后来新开初中搬家到箱根,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爱着田所家烤箱里出炉的美食,隔三差五就来蹭面包吃。对美食的共同爱好和鉴赏让他们的关系亲如兄弟一般。
新开终于吞下了最后一块三明治,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面包渣。他随即秒速恢复了那种万人迷般的姿态,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袋透明包装的巧克力。
“小迅,你猜猜看?”
“嗯……自己做的吧?看那个逊毙了的样子!能量棒裹了巧克力浆?”
“对啦!小迅的巧克力什么样子啊?”
“不给你看!”
“给我看看嘛!”
“给你看了就保不住了!”
新开凑近田所。“听说你这个大厨和寒咲小护士订婚啦?快给我看看女孩子喜欢什么口味的巧克力嘛……”
“快滚啦,小混蛋!”
这样说着,田所还是犹豫着取出一盘还没包装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给新开参观。
“咦!是自行车形状的啊!”
“嗯,她家开自行车店,自己也超喜欢自行车,所以……”
新开忽然作势要抢,田所赶紧转身护住了托盘。新开却灵活地往后一跳,抓起一大袋红豆面包就逃。
“再见啦,小迅!谢谢款待!”
“快放下面包!”
“兔吉在家还没吃早饭呢!”
“兔子不能吃这个!”
“那我拿去喂狼哈哈哈!”
田所笑着摇摇头,继而又埋头为巧克力的包装思索起来。
手嶋和青八木悄然离开了餐厅,他们在昏暗的走廊尽头交换了口中的一片巧克力。然后无声地道别,走向自己的科室。
4.
小野田医生今天睡过了头,他到医院的时候差十分钟就该开诊了。一头汗冲进儿科办公室时,他发现桌上多了个水壶。
又是一个水壶么?这么说真波来过了?
小野田看看四周,才发现今天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异常。平日里,早晨的时间总能听到同一个办公室的鸣子医生和今泉医生在不停地拌嘴,而今天却非常安静。那两人都在埋头写东西,不看对方不算,甚至小野田进门,他俩也都没反应。
小野田把视线转回了自己桌上的水壶,他拿了起来,发现有点重。拧开盖子后,里面是满满一罐的Kisses巧克力。他惊叹了一声坐回椅子上,盖子里掉出了一张纸条。
「晚上七点,在秋叶原的自动贩售机前见面吧!」
真波那家伙啊,小野田想着,开心地笑起来。
第一次遇到真波,就是在那台自动贩售机前。那天小野田去秋叶原买一个运动恋爱番的官方小说,不小心没带够多余的钱。当他又累又渴,在贩售机前翻遍钱包发愁的时候,真波刚好路过,用自己的水壶拯救了他。自此而开始的交往已经持续半年多了,真波的自由自在和爽朗,是小野田一向渴求的特质。因为弱气和孤单,他常会犹疑自己而退缩至角落,像一盆萎靡不振的小草。而从真波的水壶里流淌出的,却总是如此直接和清澈的滋润。
小野田拉开背包拉链,「Love☆Hime」限定版巧克力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真波一定会喜欢的!
“请问各位,现在可以开始叫号了吗?”寒咲护士探头进来问道。
“啊!麻烦请等一小会儿!抱歉,这里还有点准备工作要做。”小野田赶紧回复,今泉和鸣子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嗯哼!”小野田关上房门,一边清了清嗓子。
“今泉和鸣子啊……”
“啊!小野田早上好!”仿佛刚刚睡醒又异口同声的两人瞄了对方一眼,又赶紧别过头去。
“我说你们俩啊……” 小野田叹了口气,“还是赶紧把口袋里的巧克力送给对方吧!再捂下去的话,全部都要化掉了啊!”
5.
“要吃吗?”
一袋红豆面包轻轻拍在了肩上,靠墙上打盹儿的荒北醒了过来。
“又是靠出卖色相骗来的吧?”
“对你,色相我可以免费送噢!”
“鬼才要!”
“我本来就是鬼嘛!”
“烦死啦!”
“话说,寿一进去多久了?”
“超过一小时了。”
“啧啧!看他那吃不下睡不着的情种样,倒也正常呢。”
“老大他嘛,很强呢……”
“那么靖友,我先闪啦!兔吉还没吃早饭呢!”
“喂……”荒北叫住新开,递过那金黄色的盒子,“拿去!这是给兔吉的……”
荒北还没反应过来,新开就把嘴唇贴上了他的耳廓,他不由自主地一颤。
“这是给你的。”那个声音在耳边轻柔地说着,立马却又像风一般消失了。
荒北手里多了一个口袋,巧克力浆裹着的能量棒横七竖八的满满当当。
手工真差劲儿啊,你这家伙,荒北想。可是怎么看上去还挺好吃的呢。
尾声
“难吃!”
总北医院三楼的骨科病房里,腿上打着石膏的京伏组老大御堂筋正在品尝今日的早饭后甜点。
石垣副长笑盈盈地从超大的巧克力铁盒中又拿出来一颗。
“你最喜欢的太妃糖夹心口味哦!”
“恶心!恶心死了!”
“嗯嗯,我知道啦……那么还要么?”
“要!”
(完)
20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