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llofish

1.

和往年一样，每到冬天节假日扎堆的时候，箱根的车站就特别热闹。一批批慕名而来的游客熙熙攘攘，车站小商店里柜台被精心装饰过，在圣诞乐声的伴随下，特别令人愉快。
一位穿着入时的女郎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
“您好！请问是木下小姐么？”
“是啊，您是？”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里是东堂温泉旅馆，您之前在我们这里预定过？”
“哦，是哪！这样啊，我刚下车呢。”
“抱歉，木下小姐。我们旅馆这一周都暂停营业呢。之前发邮件给您一直没得到回复，打您电话也关机了，所以想给您说一声。”
“这怎么可以啊，我那么远就是来泡温泉的啊！”
“啊真是抱歉，我们帮您安排了另一家同等级的新泉温泉旅馆，现在已经派车去接您了。而且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第一天房费不需要您来支付。”
“嗯，那家我知道，听说料理很好吃。这样倒也不错，但不能再变啦！我可会去投诉的……”
“当然！您请记一下联系电话……”

东堂尽八放下听筒，划掉了名单上的最后一行。
全部都解决了，很好。家人一起去欧洲参加堂姐的婚礼，员工们都放了假。他自告奋勇留下来养鱼，毕竟锦鲤们也需要照顾呢。
外面开始飘起了零星小雪花，轻盈散漫。东堂对着雪花开心地笑了。

2.

卷岛裕介在敲门之前还是倒吸了一口气。他认识东堂快两年了，从来没到过他家的温泉旅馆。他搭乘长途车到山下的小站，再沿着石阶爬到这里。
说来上坡真是开心啊，可惜没有骑自行车，不然会更有意思呢。
他没有料想到，这是如此古旧又漂亮的建筑。薄薄的积雪涂抹着屋檐和树梢，大门关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叮咚——”
东堂几乎是从门里弹出来的。
“小卷！小卷小卷小卷！！！”
“嗨……东……”
“小卷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让我去车站接你！为什么为什么小卷！！”
卷岛根本不用回答，就算他想回答也没有办法。连人带行李，就被又狂躁又欢蹦乱跳的东堂给拖了进去。
门又像一阵风似的砰地一声关掉了，山路上空荡荡的，一个行人也没有。

3.

“喏，这是给你的。”卷岛把一个扎着蓝色缎带的盒子递给东堂。他在喝东堂泡的热茶。茶被倒在了豆绿色的漂亮小盅里，细腻回甘的味道十分舒心。配茶的是做成樱花形状的绿豆小糕，馅料是酥甜的红豆颗粒。
“什么什么！还有礼物！”东堂就算是过了一小时，还是沉浸在那种过分激动的状态中。
“那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啦。考试完没时间了，我只是在学校旁的TESCO买的。”
“咦？大袋糖果？Love Hearts……”
“Love Hearts是这个糖果的名字啦，”卷岛拢了下自己的头发，“里面是一卷卷糖，每一颗上都有一个词，试试运气什么的挺好玩的。”
“啊！好高兴呢！我这就看一看！”
“My Love……太神奇了啊啊！小卷小卷你看啊！”
小卷刚才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4.

晚饭过于豪华丰盛，又让卷岛吃惊不小。看那些品种齐全的厚切刺身和鱼籽，还有火候刚好的烤物小食，配上温过的清酒，最后来碗梅子茶泡饭。这些居然全是出自东堂一人之手。而且那么轻轻松松，乐乐呵呵地就端上来了，却味道绝佳、摆盘优雅，仿佛是用魔杖一挥而就的。
“小卷小卷，你吃太少了！”
“嗯嗯，这个牛舌烤得真的好好吃呢。”
“嘻嘻，小卷喜欢！要不要再烤一盘？”
“不啦，我回去上飞机会超重的！”
“喂，才不会嘛小卷！”
“说来伦敦的学校里，早饭和甜品很好，但我一点也不喜欢那里的鱼啦。”
“我做的烤鳗鱼小卷喜欢吃吗？”
“东堂可以去做厨师了呢，真的呦。”
“那我就跑去你学校旁开饭店啦！”
“欢迎哪！”
“小卷会天天来吃吗？”
“每一顿吧，”东堂呆呆看着笑得眯起了眼睛的卷岛，“可是早饭呢，还是在学校吃吧哈哈！”
“小卷欺负我！”
“哎？”
“明天小卷尝过早饭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哼！”
“那我会期待呦……”
不知道是不是清酒喝多了几杯，卷岛觉得脸有点发烫。他低头看见东堂轻轻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尖。
“小卷，我们现在去温泉吧。”

5.

短而结实的手指却比纤长的手指更灵活。东堂让卷岛背对着他，帮他把头发束起来。
沐浴后下到温泉水里之时，卷岛本来盘起来的长发忽地散了，长长的发尾湿乎乎粘在了背上。东堂已经拾起了水面上的发圈。
“小卷，我来帮你束头发吧！”
这手真的是会烹茶、会精致料理的那双手呢，卷岛想。柔和地划过他头皮帮他梳理，在发梢卷来绕去轻巧束好，连动作都仿佛是在用毛笔书写卷轴。这威猛强大的山神，对着翠绿的山林，只是轻柔地吐了一口微风。
“东堂真厉害呀！”卷岛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其实是小卷好看，头发盘起来也很漂亮呢……”
东堂回答着扭过头说话的卷岛，却并不是之前高昂欢脱的语调。他的手顺着肩膀落到卷岛的腰间，轻轻抱住。
“小卷……”
卷岛没有出声。
东堂把额头抵在卷岛光滑的肩上，慢慢地仔细地把卷岛转了过来，就像在鉴定一件古代的瓷器。
“小卷小卷……”他低低地说着。卷岛垂着眼睛，温泉里水汽飘散，在淡淡的灯光下他脸颊红扑扑的。
东堂心中砰然涌动，卷岛却忽然推开了自己。
“啊……小卷……”
卷岛一抽身，却笨拙地撞到了石壁。
“……圣诞假期很短，我回去后……我们越是亲密就越会……伤心……”
卷岛的胳膊被压在了石头上。
“人既然都有生死别离，那为什么还要活得那么倾尽全力！”东堂一脸认真爬坡的表情，“世界上有些东西会让人无时无刻没法不去念想，有些人无论如何没法被取代。因为是小卷！就算一辈子伤心我也会接受。就算小卷回英国后再也不想见我、再也不要吃我做的菜，那也没关系！”
“笨蛋不会了啊，谁要吃炸鱼薯条啊……”
“小卷小卷小卷……”东堂快哭了。
“混蛋尽八，快放开我胳膊，头发又被你弄散了哪！”发圈不知掉到哪里去了，绿色的发缕飘在水面上，划过东堂的下巴。
“啊，头发不怕的！”东堂破涕为笑，“我的头箍给你用！”
他摘下发箍，两只手帮卷岛沿着额头推上，顺势凑过去吻上了卷岛湿湿薄薄的嘴唇。
“啊……”
“小卷……”
“嗯？”
“你戴我的头箍也超好看呢。”
“最讨厌戴头箍了。”
“嘤……”
“但我最喜欢……”
“什么啦！快说最喜欢什么啊！”
“最喜欢……温泉了。”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绵绵地洒在宁静的树木和石头上，但飘到热腾腾的温泉之上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哦，箱根的雪居然是甜的啊……”
“小卷呀，那是我含了颗Love Hearts啊！”
“嗯……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颗绿色的，是小卷的颜色呢……啊……”
“哦……尽八……”
“……写了……Be Mine！”

（完）

2013.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