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llofish

半夜里，阿西莉帕被噩梦弄醒了以后，在黑暗中睁眼躺了一会儿。随后，她悄悄地爬起来，穿好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借宿的阿伊努人村落还在沉睡。有一家的小狗听到了动静，发出奶声奶气的轻吠。不过叫了没几声，就安静下来。

雪之前下了大半夜，现在已经停了。月牙和星星在天空中闪烁，映照着白雪。借着这微光，阿西莉帕看清了道路，绕到村子后面，把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留在了新雪上。

村后的林子里大多是虾夷针松，白天的时候，阿希莉帕用铁丝做了不少圈套陷阱，等着松鼠们上钩。她记得陷阱的位置，一圈查看下来，却连一只也没有抓到。

难道桦太的松鼠都不上当吗？阿希莉帕想。或者因为这里的夜晚太过寒冷，要到明天太阳出来，才能有所收获吧？

阿希莉帕把视线转向东边。高出她一头的松枝上，积雪在瑟瑟落下。再向东去，只有密林黑漆漆的影子。日出时间要接近中午了，到明天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村落，继续向北方行进。

阿希莉帕朝天空哈了一口白气，不知道能不能把月亮和星星都冻在这云雾一样的吐息中。如果天空也结冰了，那么时间会就此停止吗？她又扭头看向左边，那里是过来时的道路。假如时间真的会停止，她就想一口气跑回去，回到网走。

这还不够。

她要骑到大鹫的身上，让巨鸟用最快的速度飞行，时间就能倒流。她要飞到阿洽和杉元的身边，让他们一起乘上大鹫，逃离开那个地方。

星光刺进了阿希莉帕的眼睛，她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在梦里，杉元不听话，一直在和她争吵。阿希莉帕说要去抓鱼，杉元就躺在渔网里睡觉。说好一起围捕公鹿，杉元却不见了人影。阿希莉帕走了好远的路，走到快走不动了，才找到他。她气鼓鼓地过去时，那个乱跑的人，正坐在雪地上。他面前躺着一头巨大的棕熊，已经被开膛破肚。而杉元本人，手里拿着阿希莉帕的小刀，正敲打着熊的身体，一边念着“奇塔塔普”。

“杉元！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做棕熊的奇塔塔普啊……”

“你这是要敲到什么时候去啊？再说熊肉没法做奇塔塔普。”

杉元头也不回：“这是我的小熊，我来决定怎么吃它。”

“你的……是当初你怀里那只？”

“就是那只小熊，忽然就变得那么大，连村里的笼子都装不下了。我舍不得它离开，只能吃了它。

“原原本本，从头到脚，骨、肉、血和毛皮，什么都不想放弃，我要全部吃进肚子里。”

“……杉元你是不是发烧了，在说什么胡话啊？”

“阿西莉帕也来吧！既然是奇塔塔普，就该我们一起完成！”

“不行，人类养大的熊不能这样……”

“是吗，不和我一起？”杉元回过头来，语气冰冷。

他身边的熊慢慢消失了，连他身后的雪地都在化为乌有。他像是坐在山崖上一般，然后忽然跌了下去。

“杉元！”

阿西莉帕追了过去，低头向山谷里寻找。终于看见了杉元。

他的脖子歪在一边，头上流着血。而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小刀，正一刀刀剁着自己的身体。

杉元看见阿西莉帕，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阿西莉帕，我快死了，我的血肉和骨头，全部都给你吃……”

“杉元不可以死！”阿西莉帕大哭起来。

“人都会死呢……”杉元平和的模样，就像马上要把阿西莉帕抱在怀中。“不死之身杉元的奇塔塔普，味道应该不会差……”

杉元的脸不见了，阿西莉帕醒了。

 

阿西莉帕往回走去。

北风吹着干枯的树梢，星星和雪花挂在枝头，野兽在远处低吼。在这个寒冷的世界，没有杉元在这里，森林的夜晚却仍是一如既往，不曾改变。

和杉元一起的那些时候，就像在用彼此的旅程做奇塔塔普——把时间里的这一段剁碎，让生命混合在一起。美味的东西总要被吃完，但那滋味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阿希莉帕决定不去管那些松鼠的圈套。如果杉元能活下来，就一定会追上来寻找自己。有一天，要是他发现了阿希莉帕做的陷阱，就会知道自己走对了方向。

而她，将继续向北，去往冰雪覆盖的荒野。在路上的时候，她会一直回头，等着他。

 

 

 

（完）